常乐闻听那女声，顿时如遭雷击，任由敖云敖雨殴打，只拼命挣扎，向声音处挣扎观望。敖云正反手“啪啪”连续十几记耳光，打得十分畅快、舒适。当初，常乐把他顶在树干上，那种耻辱、难受感觉今天算是还了。

敖雨瞧差不多了，将敖云拉开。主子可是强调过，怎么搞都行，就是不能伤了性命。常乐双手支在泥水中，脸庞早已肿胀、通红，眼睛渗血，几乎睁不开。

“英妹妹，是你么，是你么？”常乐由于酒醉，舌头打结，再加上被打，话都说不清了。

竹林中转出位年轻姑娘，一双弯月清澈如清泉，斑驳光影映衬的俏脸，秀丽绝俗，不是冯紫英又是谁了？

“见过小公主。”敖云和敖雨很乖巧地擦去脸上泥水，又装模作样整整脏衣服，毕恭毕敬站在道旁迎接。虽然衣衫不整，好歹态度不错。

“英妹妹，是你么？”常乐摇摇晃晃靠在水塘边，努力睁大已经肿胀的眼睛，低低问道。

冯紫英紧皱眉头，看看眼前打架的三个仆役，心里十分不喜。她今早醒来，发现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，只记得自己托庇于百宝阁，然后模糊记得戎廉帮自己疗伤。在整个记忆中，仿佛有个极重要的男子，偏又想不起是谁，更让她惊慌的是：她的孔雀翎不见了。

出于谨慎，冯紫英没和戎廉深谈，独自在竹海漫步，希望能想起什么，没想到竟见到戎廉手下三个仆役打架。更加不可思议的是，竟有个脏兮兮的家伙叫自己“英妹妹”。这仆役好大胆子，竟敢当她的面喊得如此腻歪。

强忍住不适，冯紫英淡淡道：“你认错人了，我不是你的英妹妹。”对敖云、敖雨道：“你们竟敢在这里打架，不怕戎师兄惩罚？”

“是，是。公主教训的是，小的们立刻去乌木前辈处领罚，下次绝不敢再犯。求公主大发慈悲，在主人面前好言两句。”

常乐虽然酒醉，话还能听明白。冯紫英不认识他了，不管是有意或者无意，总之，冯紫英不打算和他有什么瓜葛，已经清楚明了。

常乐缓缓低头，不再说话，也不再看冯紫英。这种情况，他也预想过，清楚自己该怎么办。如今，他修为尽失，命不久矣，还能怎么办？摇尾乞怜，让冯紫英可怜他，收留他？都不会，常乐会选择静静离开，只要她好，这就够了。

冯紫英走过常乐身边，莫名地心跳了下。作为修士，绝对相信直觉，冯紫英感觉这挨打的修士绝对和自己有关。

停下脚步，清脆问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敖云和敖雨对望，狐疑不定，却不敢自作主张说话，唯恐说错了，坏了主人大事，双双低头，好像在反省般。

常乐用一只胳膊撑地，让自己舒服些，淡淡道：“常乐。”

冯紫英心里又是一跳，慢慢走近，缓缓蹲下，几乎靠在常乐头边，道：“我们以前认识么？”她之所以靠这么近，是因为有个声音在呼唤，好像是孔雀翎的呼唤。所以，她在心底默念咒语，呼唤自己的本命翎羽。

“不认识。”

冯紫英皱眉，孔雀翎没有任何回应。假如孔雀翎真的在常乐身上，不管他藏得多么严实，无论是藏在身体内，还是收纳袋里，都会被召唤回来，可是冯紫英失望了，孔雀翎没有任何回应。不在常乐身上。

冯紫英站起身，淡淡道：“少喝酒打架。”

郁闷地走了一会儿，迎面碰上戎廉。冯紫英站定，脸色平静无波。

“紫英姑娘，你伤势才好，还得静养些时日才好。”

“有劳戎师兄，紫英无碍。”

戎廉点点头，敦厚道：“神魂之伤最是麻烦，很容易出现失忆，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遗忘，愚兄一定帮你回忆起来。”

“紫英好像丢失了一段记忆。”

“哦，哪一段？”

“我从南方一路逃亡到这里，托庇于百宝阁，后来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了，似乎有个极重要的人，具体怎样完全不记得了。”

戎廉道：“你说的那个人，可能是常乐。”

“常乐？”冯紫英惊讶，那个趴在泥水中，烂醉如泥的凡人，和她有什么关系？他叫自己“英妹妹”，难到自己和他真有什么关系？

“天龙城时家觊觎你的驭兽诀，还用祭炼大阵对你抽魂炼魄，用以抢夺常乐的远古祝福。常乐不肯束手待毙，联络百宝阁一起偷袭时家。斗法时，祭炼大阵反噬，伤了你的神魂。当时，我龙族听说你被人族抓去，特地派了乌木等三位七阶大妖，前去营救。常乐可能出于好心，误会我妖族要对你不利，背着你逃跑，被大报恩寺和尚拦截，圣僧出手，化解了这场斗法。他又命常乐带你来求医，偏又不说明我之所在，只好由我去接你来。大概就是这样了。”

“我跟常乐只是这点关系？那他怎么变成凡人的？”

戎廉笑道：“大概就这些啦。”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。

冯紫英疑惑更甚，神魂之伤一好，她的修为恢复到了二阶，本命神通“谛听”自然也恢复。听戎廉的话，她可以判断出，虽然其中很多说的不详细，可是没有谎言。

冯紫英暗暗思忖：“我与他既然没有太多关系，他怎么能那样喊我？”

戎廉道：“想什么呢？不妨说出来。”

“那常乐喊我‘英妹妹’，我跟他是不是……”

“哈哈……”戎廉温和笑道，“紫英姑娘，你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么？你知道多少人族少年梦想与我神兽一族搭上关系么？你知道多少人把你当做梦中情人？”

冯紫英轻啐：“胡说八道，我走啦。”

戎廉目送急匆匆离去的娇俏人影，又看看小水塘方向，默然无语。那里已没了人影，常乐挣脱敖雨和敖云的纠缠，跌跌撞撞在竹海乱走，心乱如麻。

虽然早有预料，可最糟糕的情形真的发生，常乐依然难以接受。他这一走，就是一天，直到圆月高悬，常乐也不知怎么到了悬崖处。

呆立许久，常乐缓缓抽出竹笛，吹奏《孔雀寻梅》。他醒来之后，除了这竹笛，什么也没了，成了凡人，收纳袋也打不开了，所以丢了就丢了，并没有什么遗憾。

笛声呜呜咽咽传遍圣医谷。戎廉站在竹殿前，面无表情。冯紫英站在窗前，仔细聆听，神色复杂。

一曲罢了。常乐紧抓竹笛，慢慢走近悬崖边缘。

乌木突兀出现，冷笑道：“小子，想不开，想自杀？”

常乐平静看他，脸庞虽肿胀，却淡然，道：“我想如何，与你何干？”

“不经老夫同意，你小子想死也不行，懂么？”

“哼，我的命由我，不由你！”

“你可以试试，看你死的了不。”乌木冷笑道。

常乐深深看了他一眼，果断迈步，跨出悬崖。这是处断崖，常乐身体好像石头落下悬崖，速度越来越快。他眼睛睁得很大，哪怕狂风吹得脸庞变形，也不曾眨眼。

地面愈来愈近，速度愈来愈快，常乐眼睛暗淡了些。突然，身子一轻，一股巨力托举着他，反向上，力量如此之大，勒得常乐几乎喘不过来气。可他的眼睛却亮了，很明亮。

如果乌木面对他，一定会惊讶，一个凡人的眼睛竟能明亮如星辰。